瑯勃拉邦
折斷的蔬菜、檸檬汁和鹽
貪婪與淳樸，分別匯入湄公河
除此之外我還擔憂著，陰影中發酵的話語
心中跳動著年輕的過錯
我下跪
面向普西山
我對木頭、黃銅和金漆的真誠
更勝於我對我自己
夜市上我叫醒了一位縫製鬼的婆婆
她縫合自己的父母、姊妹和丈夫
我看到了她父母的新婚
順著水流
沉到了湄公河的河床
我好像看到了我自己，也是這樣
辣椒、咖啡和芒果
所有不值錢的織物，包裹粗糙的腳掌
和所有夜市上的嬰兒
沒有冬季的南國，無力
又掙扎不開貧窮的命運
瑯勃拉邦騎在兩輪的自行車上
四處向遊人詢問佛塔、瀑布和石窟
（二零一六年十二月六日 瑯勃拉邦）
兒童節
叮咚，風拉拽著繩子，
一紅，二黃，三四
便飛走的鯉魚旗，
鼓動著腮，在激流中躍進。
酒釀的梅子，從來不語，卻似懂得深吻
讓口中泉眼湧動。
背著書包的小朋友，叮咚
摔倒在地，從口袋裡滾落滿地的桃。
湯
腫脹的水，與風混合，被火加熱
燒製出肉色的陶，
礦物的湯汁，抓撓骨頭，
密密麻麻
冬天的迴聲從水底中傳出，有人叫喊
熱和瘙癢。
波紋從水中生長，
清灰色的茸毛
攀上內臟之中，
化作輕飛的燕子
順著咽喉，撐出一次嘆息。
（二零一七年四月三十日於むろらんし泡湯作)
釋迦果
你睡了嗎？如釋迦果的柔軟，慢慢熟透，
緩慢地呼吸，吹拂著我們共存的記憶
一片葉顫抖，帶動整樹水滴紛紛落下，
總有人在樹下等待......
果實的味道，如渴望的鳥鳴
在夢與現實之間輕輕擦拭，輾轉的身體
慢慢滑動切入果核，
收聚滿筐的釋迦，在挑選時，輕輕按壓
夢境、果皮和根與大地，
我就快睡著了。
反引力
從嘔吐開始，從血肉和油脂，
從雙腿之劈開，從鼓脹的腸胃
我厭煩我身上的所有
我想吞食生肉，我厭煩
厭煩純淨又不變的永恆，厭煩下跪
厭煩痛苦和吶喊
我是一隻蝎子
我厭煩我是蝎子，我是蛇，
我捉住飛鳥將它勒死，盤踞懸掛搖擺
我厭煩我是蛇
我是鋼鐵，戳死啜泣和軟弱
貫穿生命，直立緊緻鋒利
翻滾的熔岩更好，我想成為熔岩
浸泡在其中，無法分辨
不停流動、射出、凝固、裂開、溶解
又是輪迴！
太煩了！我要離開地球，離開太陽的照射，
離開時間，離開所有引力……
我要孤獨地死！我要永遠不回到大地！
以一種異國的語調訴說
薑茶、白霧和涼蓆
老撾姑娘用膝蓋支撐我的背部
滿弓和玄月，
抬起我的左手，又是右手
撥弄緬甸豎琴
她從不看她的樂器，不去猜測和排查
她只撫摸
六十分鐘。
不知道她曉得了我幾處胎記？
知道我指頭的長度和掌紋的方向，
多少傷口的淺坑。
昏暗裡的光，沉默中
像叮叮噹的錫器
一寸一寸撫摸繁密的花紋，
告別時，我看到她未被矯正的牙齒
微笑、月亮和異國，
我想問她有沒有結婚，
丈夫是否忠誠。
（二零一六年十二月七日 瑯勃拉邦）
月夜
紅酒、鹽和問候
茶色綢帶般的眼睛，纏繞著冰凍的喘息
樹枝挽著腰身，在小舖前顫抖
黑夜中閃爍的橙光
是霜和煙草，絞索在一起燃燒
呼吸，煙塵包裹著小聲的耳語：
“耳朵的背面，是海岸的季風”。
分離
感覺口中滿是煙草和酒氣
混作赭色一團
凝結於嗅覺的頂端，
被透明的唾液包裹，
這記憶的線索
不知何時悄悄埋藏在身體裡。
在粉紅色肉的喘息之間，兩具身體
跳動著同一顆心臟，
只有一瞬間
我會記住這幅皮囊，
不化作神顯，也不化作輪軸
只折磨著彼此，強勁地扭動著
細碎的荊棘。
轉動
圍著一點，不停地轉動
似機器研磨糧食，繩索被手指塑造
慢慢地轉動愈發緊繃
損耗著氧氣，
微弱的火苗
研磨著高海拔的荒野
骨頭之間的接口處，發出細碎的響聲
像咒語從口中流淌，匯聚為湛藍的鏡
倒影出永不停歇的人世，
有螺髻從鏡中升起，聲音變換著面容
就在此刻，
無數古代的名字游弋在死亡之光中。
（憶二零一四年二月藏歷馬年遊南迦巴瓦）
嗜
填埋一個破洞，一個語言的洞穴，
孤獨的身體慢慢流淌，隨著風鼓起的沙
吹進無人的房間，輕聲說道：“填滿這裡”
四個字順著風化剝蝕的縫隙消失，
卷落樹葉，吹滅燭火飄出煙塵，
陰暗化為戈雅的黑色，用在血液周圍
在低垂目光中的洞穴，我刻下“凡人終逝”
這字句在我的心中浮起，刻在我的眼眶中
我是我繪的埃及人面，我是戈雅的洞穴，
看著自己，走進自己心中，
如何填埋洞穴？
我身體中似乎血液源源不絕，
灌滿無人的房間，填滿所有人的等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