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浩楠
HE Haon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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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夫·贝杰莱/色点、病毒和生命政治,何浩楠作品( 3 )


李清风译
Yves Bergeret:Pixels colorés, virus, biopolitique », de HE Haonan
(Cliquez sur le nom pour afficher la version originale française )
原文發表於二零二一年一月十日
義大利版譯文由詩人Francesco Marotta翻譯
 
(https://rebstein.wordpress.com/2021/01/13/pixel-colorati-virus-e-biopolitica/



 在我们眼下的混乱时节,民粹主义者和独裁主义者都热衷于用他们畸变的方式来重新描述我们身处的世界。我们甚至能听到阴谋论者用诸如“地球是平的”之类的拙劣论断来向人们展示他们的妄想。而何浩楠,这个出身于生活在西藏南边喜马拉雅高峰余脉这片深受中国统治的土地上的彝族孩子,清楚地知道地球并不是平的;这是他从童年时踏过的土地感知到,更是如今成年后的理性思索得到的结果。他对空间的概念诞生于这片土地陡峭的山谷,也来源于海拔六千米的高峰;这里有着汹涌的河川蚀刻的痕迹,也有着中缅两国蜿蜒的边境线的纷争。今天的中国,凶狠地压迫着西藏,奴役着新疆的维吾尔族,也在文化上束缚着云南当地的傈僳族和彝族。在这种情况下,我们可以想见,一个有着流连深林山谷,了解远乡僻壤的蓬勃民俗文化的人,他争取自由灵魂的诉求在压抑原生态文化的艺术教育系统中很难的到满足。



所以何浩楠,这个年轻的艺术家来到了法国、他先落脚于里昂,为了继续阐述他眼中真实的思考和实践:什么都没有“真实”和“人们”所决定的“我们”如何阐释真实更难以恒久。由于对英国法医建筑(Forensic Architecture)团队的浓厚兴趣,他去年来到了巴黎8大,继续他的学习。如今,他在巴黎8大和巴黎10大联合组成的艺术、技术、数字化、人文媒介和创造(ARTEC)研究学院,和其他24位同学一起学习。最近几周,何浩楠致力于一个实验性的项目,将制图学和地缘政治相结合应用于艺术表达中。今天,他来向我展示了最近的许多作品中的一幅名为《色点、病毒和生命政治》的作品。该作品形式为直径一米的圆形厚纸盘,双面作画,并加了一些拼贴。这一宛如盘子的形状也是对西藏传统曼陀罗形式的化用,这一形式是在圆盘状的平面上,通过具体行为(疗愈咒语、祷告等)具象展现世界。




为了方便来找我,何浩楠把他的这幅双面圆盘状的画卷成了圆柱形。这也象征着旅者脚下卷起的世界。他把画放在了一个透明的塑料盒子里,宛如向内封闭的真空环境,保护着里面的画卷远离有形世界里带来威胁的雨雪。如此,这幅画送到我所在的地方时,保持着干爽,他展开他绘制的世界地图,将其平放在一张桌子上。宛如中世纪想象出的世界平面图,放在一张木质圆桌上。我听着何浩楠的故事,他边讲边自己把曼陀罗般的画卷翻转。一个小时后,他又把画翻回另一面,就像摊煎饼,而不像我们翻过一本厚重的地图集的书页,也不是围绕着他所展示的世界的轴心翻转,而是像我们收藏一片落叶:把它压平,再翻转,如此让它能讲述它的故事。而是谁,到底是谁在讲述?


–为了让这植物学者开口述说,为了让这精细的植物图解开口述说它的所见所闻所载。啊,突然之间,难以言说,突然之间,不同的口中传出了似辱而不可辱,起源之山也同时开口,揭露,述说,唱起揪心的自由之歌。




而这由世界的面貌而造成的复杂的歌,虽然作品仅仅是何浩楠的家乡-云南,但是在艺术家的眼中却如同当下的人类,成为了羊皮纸上擦除后被新的字迹掩盖的旧文本,而人们也与所谓的和谐相去甚远。


–这个世界的一面呈现出蓝绿相间的颜色:艺术家用不同颜色的分裂像素来呈现图像。我们迷失其中,不知把视线安放于何处。我们宛如在显微镜下观察微小的像素点,或是如同保罗·希涅克(Paul Signac)的点彩画。但在这无尽的色点中,我们仍能辨别一些精妙的细节:两座佛寺,一座卧佛像,在圆形画幅的下部,六头白象排成一行……这些具象的元素由艺术家拼贴而成。何浩楠说:“粘在右边这片灰色部分是我出生的城市耿马。前面这里用白色的纸板贴了一座佛寺。这座城市周围的山,和云南省的到处的山都一样,覆盖着森林,到处都是树、树、树。画幅中间这片比较暗的色点块是一个自然保护区,里面生活着很多动物,甚至有大象。我们不能开车直接穿过保护区,要从北边绕过去,我小时候,每次路过保护区我都希望能看到大象。我们那个时候经常会去西边中缅边境上的一个小城,画面左边这片灰色的纸板就是在描绘这个小城。边境线的另一边,充斥着暴力、武器、抢劫、走私、游击队;我把他们都表现在画面西边的边缘了。而画幅另一边的边缘上,我描绘了象征着中国共产主义政权的符号(镰刀、锤子)和象征工业化的符号(螺母、电灯),这些符号中间,穿插着现在流行的武汉的新冠病毒和医用口罩的符号。”这个世界正面临着两种威胁:直接的暴力,和来自政治权利的暴力,而引发疫情的神秘病毒和后者似有着若隐若现的联系。



–在习惯了画面之后,在画幅中间灰绿的地方,逐渐浮现了一张脸,两道利落的眉,一个鼻子,然后是一张嘴和下巴,他的双眼似乎看向缅甸那一边。这是谁?是一位佛陀吗?还是森林深处地底的讲述者?是穿着伪装的抵抗军游击队?还是先祖的魂灵?还是苦于中国威权和边境战争的人类的声音?呼唤着、寻求着让森林重现绿色,无论如何,这声音都会被拯救的吧?



–何浩楠把这个厚厚的纸盘翻转过来,然后把它平放在小圆桌上。这一面绘着一朵硕大优雅的曼陀罗,颜色由浓暗的胭脂红过渡到轻盈的朱红。宛如似曾相识的莲花。此处,题有一些文字,给这朵花的世界赋予了非同一般的含义。在这世界的中央,这株植物生出它金色的种子(花蕊?),和一间朴素的黑色小屋:画家出生的地方。这座小屋被两个由白色拉丁字母的词所环绕:“Wuhan”,这场波及全球的瘟疫的源头,和“Myanmar”,英语中的缅甸。两边都有着逝去的生命:这边逝于战火,那边逝于令人窒息的强权。单色的雌蕊从花心处向外延伸,每丝雌蕊的尽头托出一个字母,那是拉丁语中,无名不存在的人或地方的名字的开头字母。花瓣的颜色由暗转明,然而依旧洇开一片红。随着观察我们会发现这并不是莲花而更像一朵罂粟。在喜马拉雅南麓周围的地区(就位于何浩楠家乡的西北部),都种植着这种作为毒品原料的恶之花。




–再一次调整观察角度,我们的目光会发现花瓣的红色其实呈现的颜色并不统一:这些花瓣被许多黑色线条切分如沟壑,肉眼很难辨认。这些黑色线条如同一张潜伏着的网,如同权利的影响,无处不在,无论是毒品还是病毒,还是政治上的压迫。在圆盘的四周写着如下文字:“Bank of”然后是中文“生命是不能无视、忽略、概括、隐藏、拆分、停滞、遗弃的政治”。(译成法文如下:“ La vie est une action politique qui ne peut être ignorée, une action excluante, nivelante, occultée, clivante, figée, délaissée.”)




     何浩楠想表达什么呢?在一面是鲜红绽放的曼陀罗,另一面是如希涅克点彩画派一般蓝绿色点颂歌之外到底是什么?何浩楠希望能鼓励人们放开眼界,更深入地观察、体会现实。正如画幅中穿插着何浩楠那位于云南中心地带的家乡。同样地,他也阐释着现实未尝不一直是由思想所构建,离不开意识和思考。如此,他对自然保护区的梦想,就像真实本身一般,无法抗拒来自暴力社会的压力。


     假如如画家在作品中所说的那般,语言本身就是压迫控制的工具,那么随之而来地问题就是,我们如何能不因此而绝望?答案应是调适出一双灵动的眼,自由而不屈地观察、体悟。如同在这幅作品中,微小的细节并不止于寺庙的长度或当权的政党、植物图像并不是如同百科全书的盘点;画幅的正反两面正是开启观察现实之门的钥匙,同样是一份自由的宣言。



伊夫·贝杰莱




关于作者

Yves Bergeret  伊夫·贝杰莱

生于1948年,诗人,造型艺术家,人类学家。他专注于图像的诗性人类学实践和研究,工作和生活于德罗姆、巴黎和威尼斯。现任教于威尼斯建筑学院,曾担任蓬皮杜中心图书馆首席策展人,曾任教于巴黎第一大学等。


关于译者

Li Qingfeng 李清风

生于云南开远,现生活和工作于法国巴黎。巴黎三大(新索邦大学)语言学博士在读,研究方向为书面多语实践。